重圆
[七夕，不咋甜]
[主剧向，时间线已死，孟烦了第一人称]
[微龙虞，微微小太爷单箭头]
禅达的星星很耐看。
是那种你看啥它们像啥的耐看。
在一个瘸子并不瘸的想象中，它们总能成为任何东西。是禅达的街道，南天门的云雾，我甚至毫不怀疑我曾看到过北平的爆肚。虽然大多数时候，瘸子让他的想象力也瘸着。于是夜色和天空变得松散，星星就又只是很单纯很大度地什么都不是。
但今天一切都变了，今天一切都不一样。这些星星三五成群贼眉鼠眼唉声叹气不怀好意，使我的观察变味为审视。
原因是林译那个死上海佬乐颠颠地漏着气说，哎呀你们知道不啦，今天是七夕。
我们大眼小眼加在一起瞪着他瞅，如同敬礼，在记录日期这件事上，阿译也一向做得比我们认真。他记录日期仿佛培植花树，一种你都懒得去斥责为无用的全然无用。但总是这样的无用给阿译挺直腰板的勇气和动力，使他在人渣们万众一心的嬉笑怒骂中得以越发游刃有余地生存。所以他很笃定地说今天是七夕。
我们沉默，但紧接着郝老头也跳出来给阿译撑腰，不辣在旁边是呢是呢。
是你大爷。
死啦死啦在喊他的司机，扯着嗓子如同给后者叫魂。而几秒钟前那家伙曾蹲在我旁边，拿块从地上抠出的土扔我。
烦啦？你说虞大少，文人。今天这日子，能不给咱祭旗坡点好处？
我眼都懒得睁说哟喂，瞧您内话说的。虞大铁血枕戈待旦，一天恨不得掰成八天过了算完。人家眼里那是所有的日子都是活该秣兵厉马马革裹尸的日子。管你哪门子今夕何夕七夕，国难当头……不克南天门，就是天上的神仙也给老子憋着噫吁嚱……
我越说越来劲儿，摇头晃脑，神气活现。
一块很大很潮湿的泥土正正地打在我的脸上，我扒拉下去呸了两口，听到死啦死啦在上他的车。
他听起来心情不错，我们团座早学会了不被我的嘴影响分毫。我听到他敲打司机的头盔，笑着说了声我要上师部。
这不是什么值得我们兴师动众的大节日，只是让人渣们无一例外都想起了女人。
女人，遥远的女人，相隔不仅一条银河。我把自己摊在祭旗坡的山包上，看着天。我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很狂放地飘过来，飘过来然后砸下来。银河他们都嫌窄喽，银河还不如你们家院墙高，那个四处搭炮台。
老孟家的酸腐是一种跟着血液往复循环的死气沉沉。七夕，阿译说今天是七夕，于是我想到轻罗小扇扑流萤，想到两情若是久长时。我掐自己一下，这不行。于是我转念开始想此日六军同驻马，想复畏秋风生晓路。这一来倒把我自己给逗乐了，我开始哼哼唧唧地朗诵。
我想问牛郎和织女你们凭什么渡银河。在偌大个禅达我看不到喜鹊，肯定只能是早早地被那对奸夫淫妇抓去做了苦力。中国的神仙，中国最安逸的神仙，却偏偏还是免不了要在战乱之秋也去相他们的会。于是他们在祭旗坡的夜空中相会。
满天的喜鹊扇动着翅膀，呼呼啦啦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。
我张着嘴信口开河，开银河。我想小醉，想禅达城里那幢破落的居所外实实在在的木牌。我想我应该也抓些喜鹊。喜鹊没法驮着我见到小醉，但最不济还能杀来果腹。
死啦死啦回来时，我依然支棱在哪儿朗诵。破碎的词句从我嘴里滑出来，忿忿地冲着天空扬一扬虚无的拳头。
我说痴牛与騃女，不肯勤农桑。
他叉着腰看我，腰间别着柯尔特。我隐约看到他身后移动着的一小群炮灰正从吉普车上往下卸货。
得。
于是我说徒劳含淫思，旦夕遥相望。
死啦死啦走过来，蹲在我身边。我最烦他的眼睛里带着充满鄙夷的关切，那通常表示他会让我别损了，积点儿德。但今天小太爷我损到天上去了，我乐意，他于是也有点不太好管我的样子。
烦啦，别烦。他只是说。
他们不容易，他们没比我们容易到哪儿去。
他咧了咧嘴，我呆住。
他的眼神似乎越过了我而看穿过去，我似乎不存在，不是一个物质的实体。我们团长的那种眼神往往留给死人。于是我想到了死人在天上，活人在泥里。
人间不葬天来葬。我闭上了嘴。
后来我定居禅达，无数个春秋我习惯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在滇边的夜空相会。
我想那晚虞啸卿对死啦死啦一定也说了和我一样的话。痴牛与騃女，不肯勤农桑。徒劳含淫思，旦夕遥相望。但他和我不一样，我们师长一定把重音加在了不肯和徒劳上。我没听到，但我的团长一定听到了。淫，过也。怒江挡住了我们，师座。我们哀而不淫，乐而不伤。
你真想他们相会？我内师座问。
天，天阶夜色凉如水，坐看牵牛织女星嘛。他扯出一个面对虞啸卿时才有的那种仿佛怕疼的笑容。
不不不，我说错了。师座从不坐，师座很少坐。那就站着，站着看也成。
他信似是而非，而他本就是个似是而非。
于是我看到了喜鹊，在禅达闪着灯火的夜晚，刷拉拉，扑地起飞。
离却玉山仙院，行到彩蟾月殿，盼着紫宸人面。三生愿偿，今夕相逢胜昔年。
我摇头晃脑，按理说京剧灌大的人不喜昆曲，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？
时移世易，沧海桑田，神仙们还是那些神仙，也照例在他们的鹊桥相会。牛郎织女，带着他们的喜鹊，才不管什么苌弘化碧，望帝啼鹃。
烦啦，别烦。我对自己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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